凯文感叹说,“你看熊猫Po多幸运,他还有个师傅帮助解惑,可谁来帮我们这些香蕉人解惑呢?”听着听着,我的眼睛湿了。世界如此之大,我们却是这么渺小。虽然隔着太平洋,可两颗少年心却是一样的孤独。
藤尖上的少年(中)
文
舒怡然
四中午吃饭时,餐厅里到处都找不到凯文。我问坐在餐桌对面的瑞克,他冲我做鬼脸,那样子好像是说,“干嘛问我,我怎么知道?”我可真厌烦透了他那副模样,有话从来不好好说,总是挤眉弄眼的。他的全名叫理查德张,大家都喊他瑞克。瑞克也是我们“午饭圈子”里的一员。吃个午饭还要什么圈子,杰瑞高中的圈子可是数不胜数,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。我们午饭圈子里大部分是ABC,偶尔也有几个印度同学加盟,我是唯一的“小留”。其实除了瑞克,别人都没把我当成另类。瑞克像是承心和我过不去,我这么说,可没有和他过不去的意思。刚进杰瑞高中时,每次吃午饭,瑞克总是伺机贬损我一番。他先是嫌我嚼饭的声音难听,甚至夸张地拿手堵上耳朵,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,“Canyoustopit?”我心说,至于吗?吃饭不出声,那和羊嚼草有什么区别。后来我也逐渐改了,倒不是认为我有毛病,实在是不想惹得他一惊一乍,吸引大家的眼球。哪想到瑞克却得寸进尺,又不断地生出新花点子。有一天吃午饭时,他径直走到我面前,“浩,能不能请你先把口里的饭咽下去,再和我们讲话?”我听了一愣,怎么边吃边说也犯忌了,这是谁定的规矩?没承想,其他几个ABC竟然异口同声地附和瑞克,小声嘟囔着,就是就是,那样说话很不礼貌的。这简直是太难堪了,故意出我的丑。这些家伙以为自己美国化了,就有资格对我指手划脚。最后还是凯文出来给我解了围。就从那时起,凯文成了我在杰瑞高中最可信赖的朋友。如果瑞克单拿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说事儿,我倒并不在意,无非是小家子气。最让我受不了的是,他自己穷追日剧还不过瘾,非死活逼着我们喜欢他的小日本。我不客气地回敬他说,“鬼子剧有什么好看的?”他却气急败坏地冲我嚷嚷,“你也太那个了,狭隘的民族主义!”哼,见鬼,还有不狭隘的民族主义吗?不狭隘到疯狂像希特勒似的,就算不错了。真不知道是哪位有创意的家伙,给他们这样一个美称ABC—-美国出生的中国人。圈子里有几个ABC,总摆出一副毫无厘头的优越感,不过是父母手脚麻利赶上了头班车罢了。孙凯文倒是个例外,我自认为数学超群,但与凯文相比还是略逊一筹,他可真是个数学天才。能在我们杰瑞高中数学俱乐部当主席,没点过人的本事,那是绝对不灵的。其实,午饭圈子让我留恋的只有凯文,缺了凯文,就跟少了主心骨一样。凯文他能去哪儿呢?我心头一惊,莫非他有意躲着我。环顾左右,只有瑞克和另一个印度同学和我同桌,其他人呢?怎么这么快都蒸发了似的。瑞克见我左顾右盼,就搭讪着冲我说,“别找了,凯文他不会来的。谁喜欢与小偷共进午餐呢?”“你说谁是小偷?”我忽地站起来,怒视着瑞克。“啊哈,没说谁,开玩笑的。”说完,他端起没吃完的盘子,到另一张桌子上去了走吧,都走吧,走得远远地。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,谁能靠得了谁?只有这样不停地给自己打气,我才不至于立马倒下去。我妈煞费苦心为读者调制的心灵鸡汤,倒在她宝贝儿子身上派上了用场。人活着,靠的就是一股精神气,气散了,人就完了。阿Q精神也不全是负能量,不服不行,还是鲁迅他老人家厉害,至少给小人物指明了一条求生之道,这个我敢和任何人打赌。我起身离开了餐桌,一盘食物只吃了一半,我不想强迫自己,顺手把盘子丢进了垃圾桶。餐厅玻璃窗外面,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春色。后花园里几枝迎春花悄悄地开了,黄灿灿的小花在冷风里瑟瑟摇曳,没人留意她们的存在,她们却自得其乐地在枝头绽放。我走进花园,找了张空椅子坐下来,心里空荡荡的。前两天还在和凯文争论,新英格兰的爱国者队对阵西雅图的海鹰队,究竟会鹿死谁手。凯文是爱国者的铁粉,这恰好与布莱斯校长不谋而合。我对爱国者队一点不感冒,最喜欢华盛顿的Redskins,可这红皮队也太不争气,很少能打入决赛的。凯文对棒球篮球美式橄榄球,样样精通,能谈得头头是道,常听得我直咂舌。在ABC圈子里,他算是个奇葩。很多中国男孩只会埋头读书,对各类球赛一头雾水,这也是凯文吸引我的地方。现在想这些干什么,凯文一定是瞧不起我才躲起来的。我掏出手机,想给他发个短信,或许这完全是个误会。可写什么呢?总不好厚着脸皮问人家,你真的不想再理我啦?三岁小孩子玩的把戏,自己好歹也是十六岁的高中生了。可不这么说,又能怎么说?人真是个怪物,即使活到八十,多半时间心态跟三岁孩子相差无几。只不过三岁孩童还没学会掩饰,也就这点区别罢了。这么思忖着,却见凯文的小脑袋冒了出来,一张滑稽的皮诺奇头像。蹦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,“今天的数学俱乐部活动,你可以不用来了。”我吃了一惊,难道要取消我的会员资格?“为什么?”“嗯,这是施奈德教练的意思,他说要等着布莱斯校长的意见,才好决定。”我关上了手机,什么都没再说。“凯文,不怪你。我这是活该,自作自受的!”那一刻,我就像只木偶一样呆立在那里。别人不理我,我不在乎。可凯文不一样,我们有过那么多的交集,怎么会说变就变了?第一次遇见凯文,他问我:“你从哪儿来的?”我说,“从上海。”凯文眼睛一亮,“我爸我妈都是上海人,要是他们不来美国,那我也是上海人了。”就这样,凯文成了我在杰瑞高中最亲近的朋友。是凯文推荐我进数学俱乐部,才认识了施耐德教练。经过快一年的打拼,我在数学俱乐部刚刚崭露头角,难道真的要毁于一旦了吗?放学后,我慢腾腾地走在最后,生怕碰见熟悉的面孔。可远远地我就看见凯文正在校门口那边张望,他是在等我吗?我赶紧扭头调转了方向,朝另一个出口跑去。“嗨,浩,你能听我说吗?听我跟你解释。”凯文跟在我身后,紧追不舍。我头也不回,大声说,“你走吧,不用解释了。”“浩,请不要这么生气。不是我不愿意帮你,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上你。”我停下脚步,看着凯文,“你走吧,我不想连累你。”“什么连累,我不懂。我心里很难过,真的,可是……”“好了,凯文,请你不要再说了。你特意在这里等我,我很感激。只是我真的不愿意牵连你,不是连累是牵连,这你懂了吧?”凯文低下头,小声说道:“浩,对不起,数学俱乐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。”我们互相注视着,默默无语。五苏哈可真有本事,才拿驾照几个月,就敢在闹市区穿来窜去。车子是尼桑Sentra,看上去很旧了。可车旧点有什么关系,总比没有要强,有车就有了自由,美国是个轮子上的国家,没车做什么事都显得蹩脚。可我爸妈死活不肯让我学开车,我一提开车,他们就大声嚷嚷,“小小的年纪学什么开车?学校车接车送,还不够完美?”不过,苏哈开车的阵势真能吓死人,眼看着灯都黄了,他竟然猛踩一脚油门。我忍不住大叫,“快刹车!”,可他已经冲了过去。“浩,你不懂,刚才不能刹车。知道为什么吗?我的速度相当快,急刹车容易翻车,而且会被追尾的。开车上路,关键是要学会果断,你知道吗?”苏哈俨然一个老司机的模样。“果断什么?果断闯红灯?”“没错,就算闯红灯,也要果断地去闯。最怕的是犹豫不决,举棋不定,那肯定是悲剧了。”苏哈这家伙,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鬼主意。凯文常常嘲笑我“中国逻辑”,我看他是满脑子“印度逻辑”。不和他说了,说了他也不懂。“嘿,我看你还是小心点,就不怕警察盯梢。”“浩,不要吓我。警察凭什么盯上我,我又不是卖白粉的。”苏哈的嘴总像没把门的,经常胡说八道。红色尼桑终于在一家星巴克咖啡店前停了下来,我这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。一走进店里,苏哈如同首长视察工作一般,和每个店员打招呼,那个亲切劲儿,犹如多年不见的老朋友。我奇怪地问他:“你怎么认识这些人呢?”苏哈一笑,“嘻嘻,你不知道啊?我暑假在这里打过工,这里离我家很近。”难怪呢。我知道很多美国高中生打工挣钱,可没想到苏哈就是这么一位。苏哈把一杯卡布奇诺递给我,“喝这个怎么样?”我把杯子推给他,“你喝吧,我不喝咖啡。”我开始后悔,为什么跟他跑到这里来,逃避吗?用我妈的话说,“躲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”,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。“苏哈,我看咱们还是想想对策吧。”苏哈把咖啡杯放下,两只手攥在一起。“写一份检讨书,越深刻越好,交给布莱斯校长。”“就完了?”苏哈耸耸肩,“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,往下就听天由命吧。”我思忖了半天,还是说了出来,“苏哈,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。”“怎么救你?”“如果你跟布莱斯校长承认,咱们事先并没商量,你就是随意发给我短信,请教我一道数学题。那我不就没事了。”苏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,“你叫我撒谎?你没事了,那我呢?”我忽然觉得苏哈这人有点无赖,但转念一想,自己不也同样很无耻吗?希望别人为自己开脱,算什么正人君子呢?恰在这时,苏哈的手机响了起来。是他妈妈打来的,催他回家。我听不懂印度话,可还是能读懂他脸上的表情。苏哈关上手机,马上问我,“怎么你父母还没打电话来?”“我关机了。”苏哈马上说:“糟了,你得赶快打开手机,不然他们以为你失踪了,会去报警的。”但是已经晚了,等我打开手机,脸书爆满,